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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生缘的衣柜张爱玲是如何写女人穿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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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面新闻记者张路延

《半生缘》是张爱玲第一部长篇,原名《十八春》,年起,曾在《亦报》连载,但张爱玲似乎对小说不甚满意,于是年又改写,名字也变成了如今的《半生缘》。

相比张爱玲其他小说,《半生缘》一直颇受影视剧青睐,各有千秋的顾氏姐妹,前有梅艳芳、吴倩莲饰演,后有蒋勤勤、林心如饰演,如今又开拍了一版,刘嘉玲演顾曼璐,蒋欣演顾曼桢。

相对前两版,新版虽然是“年纪最大”的一版,但与时俱进、经费充足,从剧照来看,服饰打扮也是最时髦的一版。但时髦之外,是否贴近小说就很难说了,毕竟剧照里花样翻新穿衣裳的顾曼桢,小说里只有灰扑扑的旧羊皮大衣。

熟悉张爱玲的读者都清楚,她是自称有ClothCrazy的,她留下的不少衣服,如今看仍然时髦,并且先锋。她小说中的人物,更是时时都穿着妥帖的衣裳,毫不吝啬笔墨,比如《半生缘》里,无论顾曼璐还是顾曼桢,抑或石翠芝等,都有不少穿衣的描写,而张爱玲的妙处,更在于穿衣不只是穿衣,它和人物、小说是一脉相承的,如今就来看看《半生缘》里的衣柜。

女主角是顾曼桢,一出场是世钧视角“却有一个少女朝外坐着,穿著件淡灰色的旧羊皮大衣……手上戴着红绒线手套”,顾曼桢家里儿女众多,她排行第二,家中全靠当舞女的姐姐供养,穿旧大衣是很寻常的事,或许还是姐姐传下来的,毕竟是羊皮大衣,值几个钱。

两人还不太熟时,世钧中午下了班,来找叔惠,只有曼桢在,这时的她,是“围着一条红蓝格子的小围巾,衬着深蓝布罩袍,倒像个高小女生的打扮。蓝布罩袍已经洗得绒兜兜地泛了灰白,那颜色倒有一种温雅的感觉,像一种线装书的暗蓝色封面”。

两个人恋爱后,世钧说是一见她就喜欢的,这未必准确,但有好感是肯定的,所以穿着洗发白的旧袍子,也是温雅可爱。

注意这时的曼桢,穿衣服都是素色,并且旧,只有围巾、手套等小件,会有红红的亮色,这和她家庭也有关系,曼璐已经不再是舞女,蜕变成二流交际花,家里总是人员嘈杂,她已经长成少女,总有避免额外的注意。

两个人开始暧昧时,曼璐也要嫁了,于是“她今天也仍旧穿了件深蓝布旗袍,上面罩着一件淡绿的短袖绒线衫,胸前一排绿珠钮子”,虽然还是蓝布旗袍,绒线衫已经亮起来了,绿珠钮子更是活泼,对曼桢来说,这对她和家来说,都是一个有希望的时期了。

等到曼璐结婚,她和世钧差不多默认了关系,人算很欢喜了,穿衣服也是“新做的一件短袖夹绸旗袍,粉红地上印着菉(通绿)豆大的深蓝色圆点子”。

这里明确交代了她的着装背景,以往永远一件蓝布衫,除了省俭,也是一种自卫的作用,姐姐出嫁了,没有那种复杂的人物关系了,也就没有顾忌了,所以“世钧觉得她好象陡然脱了孝似的,使人眼前一亮”。

叔惠不是男朋友,要迟钝一些,是突然发现她漂亮的,“她穿着一件浅粉色的旗袍,袖口压着极窄的一道黑白辫子花边。一看见她便怔了怔,曼桢今天怎么这样漂亮?”这时候的曼桢,早从蓝色穿成了粉色,符合她少女的年龄,加上谈恋爱的缘故,整个满溢着喜悦,生出万般风情来。

也有素的衣服,被一鹏发现的,送嫂子的布料“一段瓦灰闪花绸,闪出一棵棵的小梅桩”,于是一鹏笑道“跟顾小姐那件衣裳一样!我正在那儿想着,她穿得真素,像个小寡妇似的。原来是你送她的!”那时候,送女人总是送衣料,世钧还送过衣料给叔惠母亲,叔惠像她,都长得漂亮,只是家里不富。

这段时期,也是曼桢穿得最漂亮的时期,然后只是转瞬即逝。

世钧回南京照料父亲后,两个人估计得异地恋了,他找曼桢,“就看见曼桢那件淡灰色的旧羊皮大衣披在椅背上”,她似乎只有这件大衣。

她去南京时,应该穿的也是这件,所以世钧嫂子说他眼高于顶,看不上南京的小姐,但这位上海小姐也不见得时髦。而等到小说都快结束了,翠芝读到当时她和世钧的情书,想起她,也是陡然冒出这句,“那个顾小姐,穿着破羊皮大衣到南京来的,还说是叔惠女朋友,我就不信。”

这两处都极妙,女人有些天真的地方,比如都是看衣服看人的。翠芝则总在无意中暴露自己的内心,虽然她总是藏着,也只有这些无意中才能看出来,她倒不在意世钧,只是在意“我就不信是叔惠女朋友”。

然而她毕竟是上海人,还是和其他上海小姐一样时髦,比如大冬天,依然“脚上穿著一双瘦伶伶的半高跟灰色麂皮鞋”,里面穿着丝袜,所以长了冻疮。

被姐姐、姐夫联手算计后,她还怀孕了,被关在房里,后来生孩子难产,住医院才逃了出去,是隔壁产妇金芳仗义,两口子帮她,金芳夫妇是菜市场卖蛋的,曼桢穿她衣服,是“一件格子布旗袍,一条绒线围巾和一双青布搭襻鞋”,非常朴素家常的逃走了。

之后,几乎再没有写她的打扮,曼桢也变成了一个没有希望的人。

后来,曼璐死了,为了孩子,她跟了祝鸿才,也是说“她完全无意于修饰,脸色黄黄的,老是带着几分病容,装束也不入时”,想来曼桢那样的,也只有爱一个人才会打扮吧,但世钧早结婚了,两个人还误会着对方。

女二是姐姐曼璐,她出场,是在打电话,“穿着一件苹果绿软缎长旗袍,倒有八成新,只是腰际有一个黑隐隐的手印,那是跳舞时人家手汗印上去的”。

相比曼桢来说,她衣服总是新的,娇艳欲滴,毕竟跟职业有关系,然而曼璐总有些魔幻的气质,比如衣服上的黑手印,看上去有一些恐怖的意味。比如她的化妆,“红的鲜红,黑的墨黑,眼圈上抹着蓝色的油膏,远看固然是美丽的,近看便觉得面目狰狞”。曼桢看她有点恍恍惚惚,不能相信这是她的姊姊。祝鸿才看着同样的脸,却是销魂荡魄。

曼璐是偏爱紫色的,这在后面会有说法,她和祝鸿才要结婚时,两个人都算计,闹的不愉快,于是,她“脚上穿著一双白兔子皮镶边的紫红绒拖鞋,她低着头扭着身子,用手抚摸着那兔子皮,像抚摸一只猫似的。尽摸着自己的鞋,脸上作出一种幽怨的表情”,本来两个人僵持着,祝鸿才也就顺势退了一步。

于是,皆大欢喜。祝鸿才充大方,说弟妹们“每人奉送一套衣服”,曼璐却脸上有一种惭愧之色,她大张艳帜时,是见过世面的,祝鸿才上不了台面,曼桢看姐姐惭愧,也为她心酸,这时候,还是姐妹情深的。

等到曼璐从良后,不再打扮得花枝招展,“在她这个年龄,浓妆艳抹固然更显憔悴,但是突然打扮成一个中年妇人的模样,也只有更像一个中年妇人”,她去买布料,伙计劝她买蓝色,大方,她赌气,还是买紫红色,还是离不开紫。

终于揭开紫色的谜底。

初恋情人豫瑾来了,两个人是因为曼璐当舞女养家主动分手的,男的翻篇,女的还顾恋旧情,于是豫瑾“看见一个穿紫色丝绒旗袍瘦削的妇人”,想起“从前她有件深紫色的绸旗袍,他很喜欢,冰心有一部小说里说到一个紫衣的姊姊,他写信就这样叫她”,不确定曼璐是不是故意穿紫。

曼璐一生是没有什么柔情回馈的,对家人付出虽说是自愿,但也有不甘心,所以对曼桢有隐约的嫉恨,毕竟她牺牲了自己,同样是姊妹,偏偏她就没有了前程,豫瑾是她一生中最值得留恋的时期,所以有依恋,不料对方急于撇清关系,于是“身上穿着那件紫色的衣服,顿时觉得芒刺在背,浑身都像火烧似的。她恨不得把那件衣服撕成破布条子”。

这件紫色丝绒旗袍,在书中很讽刺,豫瑾结婚时,曼璐正假装生病,准备和祝鸿才一起祸害曼桢,顾氏姐妹的母亲不知情,还让陪护的曼桢,第二天喝喜酒去借姐姐的紫色旗袍穿,谁料当晚就出了事。

曼桢被祸害第二天,曼璐穿的是缎面棉晨衣,这是张爱玲喜欢的打扮,《花凋》里的川嫦,生病时,还没成形的男友照料病情,她也希望病得精致,穿着晨衣,而不是母亲的白布褂子。

曼桢被关起来时,世钧找不到她,去找曼璐,“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长旗袍,袍叉里露出水钻镶边的黑绸长裤”,依然打扮精致,但曼璐和翠芝的精致不一样,曼璐总有些风尘和讨好的意味。

这时候的她,因为太瘦的缘故,“两只眼睛简直陷成两个窟窿,脸上经过化妆,自是红红白白的”,使世钧想起”红粉骷髅”四个字,事实上,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,从她当舞女起就注定了。

曼桢逃走后,她后来找到了她,带着穿“簇新的枣红毛绒衫裤”的孩子,脸上有粉和胭脂,为了讨曼桢喜欢,这是曼璐才想得到的办法,她跳不开交际花的思路。然而,这时候她是真病重了,瘦得整个的人都缩小了,“外面罩着一件骆驼毛大衣,头上包着羊毛围巾”,穿的还是好,财多身弱,人是可怜的。

女三是翠芝,她第一次出场,是世钧回家,请她来吃饭,他们属于两个人互相没感觉,家人促使的那种,这是中国大人的通病。虽然石家嫌弃过沈家以前的出身,但小姐少爷,可选择的范围就那么点,于是都热心起来,两个人只是半推半就,没遇上合意的,也不甘心,直到后来双双心里各有了人。

去沈家,她“穿着件翠蓝竹布袍子,袍叉里微微露出里面的杏黄银花旗袍”,蓝袍子让大家都诧异,她是故意的,因为知道请她来别有用心,偏不要盛妆艳服而来,但偏偏又要露出杏黄银花旗袍,处处都较着劲儿,世钧是恨她这种作和小性儿的,曼桢就不会,在他和曼桢恋爱平顺时,更不会去迁就翠芝。

他毕竟小时候被翠芝取笑过的关系,隐隐有些敌意,所以不知道叔惠、翠芝暗生好感时,他也不忘刻薄几句,“这位小姐呀,就是穿一件蓝布大褂,也要比别人讲究些。她们学校里都穿蓝布制服,可是人家的都没有她的颜色翠──她那蓝布褂子每次洗一洗,就要染一染。她家里洗衣裳的老妈子,两只手伸出来都是蓝的。”

翠芝确实讲究,小城里的大小姐,都有一个自己的王国。直到后来,穿衣打扮都极为留心,比如鞋子,她家常换的,也是“一双簇新的藕色缎子夹金线绣花鞋”,跟世钧、叔惠看电影踩掉了鞋跟,也赶着让世钧回家替她换一双。曼桢不会有这些臭毛病,所以世钧当时更讨厌她。

曼桢去南京时,穿的还是旧羊皮大衣,翠芝和女伴则豪华得多,女伴窦小姐穿件貂大衣,翠芝是一件豹皮大衣,“这件是最上等的货色,颜色黄澄澄的,上面的一个个黑圈都圈得笔酣墨饱,但是也只有十八九岁的姑娘们穿著好看,显得活泼而稍带一些野性”,这些小姐是最讲排场的,所以世钧会说像你们这两件大衣,我们店里就拿不出来。

等到世钧找不到曼桢,翠芝和叔惠是不可能的,跟一鹏又解除了婚约,两个人都失意,陡然亲近了起来。翠芝过生日,世钧送她钻石别针,他以前送曼桢的,是红宝石戒指,并不怎么值钱,但却是他自己挣钱买的,这个钻石别针不是,是他母亲的一副耳环,拿去重镶了一下。

翠芝“脸上淡淡的抹了些胭脂,额前依旧打着很长的前刘海,一头鬈发用一根乌绒带子束住了,身上穿著件深红灯芯绒的短袖夹袍”,世钧说她瘦的厉害,她瘦不是为他,是为叔惠和她自己,但她和世钧却同病相怜,亲近起来了。

两个人结婚时,翠芝婚礼后,换上一身便装,“大红丝绒窄袖旗袍上面罩一件大红丝绒小坎肩,是那时候最流行的式样”,叔惠喝了很多酒,翠芝脸色惨白,像是要哭了,世钧并不知道为什么,或者他并不真正关心。

翠芝结了婚仍然漂亮,生了孩子更见风韵,她跟世钧家境好,生活总要容易得多,这种不公平,在张爱玲小说里是常见的。

叔惠从国外回来,她格外地兴奋,“换上一件藏青花绸旗袍,上面印有大的绿牡丹”,于是世钧都忍不住夸她真漂亮,他是不知道翠芝和叔惠的,虽然连他嫂子也有所察觉,为什么不知道?不过是心不在对方身上罢了,搭伴过日子的人,就像世钧、翠芝,过着过着,一生就没了,谁也没爱过谁。

一些精彩的配角,也写过几句衣裳,比如小大姐阿宝,还有世钧父亲的姨太太。

小大姐阿宝,是跟曼璐的,也是不甚安分,人也精明,刚出场时,住在顾家,“在那自来水龙头下洗脚,脚指甲全是鲜红的,涂着蔻丹”。

曼璐嫁人后,也许觉得她不可靠,毕竟年轻,或者还轻浮,把她先是留在了顾家,于是曼桢、世钧恋爱时,她来倒茶,“赤着脚穿著双半旧的镂空白皮鞋,身上一件花布旗袍,头发上夹着粉红赛璐珞夹子,笑嘻嘻地捧了茶进来”,像一个曼璐的影子,当然比不上那个人。

曼璐死后,她去找工作,曼桢碰到她,“腮颊上的胭脂抹得红红的,两边的鬓发吊得高高的,穿著一件白地子红黄小花麻纱旗袍”,打扮的依然活泼,别人的废与兴,跟她是不相干的,她只看自己那一点利益。

世钧父亲还有个姨太太,以前是风尘中人,估计也是曼璐类似的打扮,但肯定不如曼璐,因为世钧父亲在她身上花了钱,却没有拿到好处。这个姨太太从良后,打扮老实,穿着半旧黑毛葛旗袍,淡淡扑着粉,因为像家庭主妇,所以世钧看了更不舒服,并且这才像把母亲取而代之了。

世钧对她不放心。他父亲生病时,他去陪侍,姨太太每晚反复跑进来,“发髻睡得毛毛的,旗袍上钮扣也没扣好,露出里面的红丝格子纺短衫”,世钧简直不敢朝她看,怕她使出诡计,好诬赖他调戏她。

都是写轻佻的影子,就像图上的一个影儿,放久了,还会蒙上些灰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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