骆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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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4/4/3 18:11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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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

王军乐

我十八岁就学会了两种语言,可谓有语言天赋吧。其实汉语都是说不好的,常常是用“普通话是普通人说的”为自己打圆场,兼装腔作势。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承认自己普通的普通人。但我的确会说几句蒙语,比如:宗别立、呼鲁斯太、嘎拉布斯太、敖敦格日勒、阿日善。说得很流利吧?也仅仅会说这几个词儿,若细究都是什么意思,那时,我也是不知道的。想找个人问问,一个荒漠滩,方圆数十公里,见不了几个人,偶然能见一两个牧民,告诉我他们只是这样叫着,也不知道确切的含意。

是我有了想写写那个我们曾驻守过的漠滩,写写漠滩上驻守的军营时,上“百度”查了,才知道宗别立,译成汉语就是东山坡。呼鲁斯太是长芦苇的地方。嘎拉布斯太是有神树的地方,敖敦格日勒是星光,阿日善是圣水的意思。缺水少植物的漠滩,有一洼水就被似为圣水,长几颗树就是神树。星星不比别个地方少一颗,星光更灿烂,那是真的。

宗别立全称:宗别立苏木。苏木是镇的意思,是牧区在旗与村之间设置的行政单位。我们那时不叫宗别立苏木,叫宗别立公社,甚至连公社都删去了,直呼宗别立。现在依然是这样。

那年的冬天,我们都是新兵,领章帽徽还没有佩戴,一伙八九个人,在班长的带领下,向着被我以后取名为“狼脊岗”的岗子(也就是被牧民称为“东山坡”的岗梁,不确定,我没有考证过)挺进。那还能叫挺进吗?沙风把我们刮得歪歪斜斜的。左肩右斜的挎包被风刮起,落下,我们便有了鹰的翅膀。刮落的帽子,在沙滩上瓜样地滚。人是没有被刮起,却也是水上飘。很开心的。

滩中无路,我们穿着大头鞋,重重地踏下去,一步一个沙窝子。抬起脚,风刮过,沙窝又抹平了。想留下脚印都不能,踏出一条路就更是妄想。这时,就认为鲁迅先生说的“世上本没有路的,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”这话是不对的。我们,以及我们以前的我们走向宗别立,都是从滩里穿过,无数双脚就是没有走出一条路来。

滩上为风留着路。

其实,滩里是有一条路的。是我们从滩里穿行,风沙迷了眼,路又被狼脊岗挡着看不见,就说滩里没有路。这条路从大武口钻进山,就喘粗壮的气在爬坡,一口一口地顶着进了荒滩,到了宗别立,长喘一口气才向着吉兰泰去了。站宗别立去想,是一根粗绳拴在宗别立的桩上,一头甩下山去,紧拽着石炭井,防着再掉回大武口去。一头紧拽着光明队,不要让它挣脱丢进滩里去,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
我们从滩里穿过,从狼脊岗上的铁路桥下才走上了这条路。在这条长路的一小段---手榴弹掷出去的弧线的顶端,班长对着路旁的荒滩撒尿。我们走在荒滩时就尿过了,这时就是有尿也不能尿,咋能与班长比谁尿的高呢?就前行了几步,在几米之外等着,让班长独享班长的“特权”。

川娃子常明站在我们中间,回头看过去,又转过头来对着我们说:“班长尿尿还打闪闪(抖动)”逗笑了我们。班长不知道我们是笑川娃子,以为是笑他,严重警告我们:不许笑!可我们忍不住,还是偷偷地笑,就这样,走一程,笑一程。

转了一个大弯子,班长说:前边就是宗别立,我们才止住笑抬头看过去。宽阔的街道,左一排参差的土房子,也间着青砖墙柱的瓦房,至顶头的一栋红砖大瓦房,也只一层,只是建筑在高台上,又被低矮的土房子衬托着,显出了高大。右一排沙色土房子,低矮,火柴盒子胡乱地摆放着。这严重失衡的布局,若不是左倚着狼脊岗,被强劲地拽着,右边的土房子就要被甩进滩里去了。

“川娃子”又一次的惊叹:“锤子,该(街)道!”洋芋蛋王穹:“鸡儿!(小的意思)”“乖乖隆咚一棵树都嬷带(没有)”苏颂清捂着鼻嘴在说话。似乎没有张口就吐出了一根糖葫芦串连的多个字符。我们谁也没听懂他说了什么,问他,他才用半普通话半宿迁方言解释给我们。我说:“你站到这里,就是一棵树了”按住他:不许动。苏颂清,一挥手推开了我。已经前去的“川娃子”“洋芋蛋”还有“大白菜”——孔顺孝,“驴火烧”——张建建,“藏牦牛”——扎西德勒保持着一路纵队。

一路纵队就是一行可移动的树,成了这街上唯一的一道风景。我俩追了上去,一行树又多了两棵。都低着头顶着风走着,不知道谁“哎哟,老鼠!”地嘣哒起来了。我们睁开眯眼细看,什么老鼠,是风刮动的几个土圪垃绊了脚。

很快就接近了邮局。这是我们上街最重要的事情——寄家信。谁都能从挎包掏出一沓子。不仅仅是自己的,一个班十几个新兵,谁没有三五封呢?塞满了邮局门前的邮筒,不能再塞进去了,就走进邮局的土房子。我们也想看看邮局究竟是什么样子,有没有好看的女人。进了山里一个多月了,就再也没见过当兵的以外的人,更别说见个女人了。

两三个投递员正忙着分拣邮件,一个邮包滚了出来。“川娃子”喊着“那是我的,我老爸子(父亲)寄来的。我么扯把子(撒谎)哟。看看那写着我的名字吧。”

分拣的女人:“你的,也不能给你。”

“川娃子”:铲铲!铲铲!。

那女人莫名地抬起头,我们才看见了她肤肌黑黑的,粗粗的,五官各在其位,协调一致。她用目光扫描着我们,也把女人的温情传递了过来。分给我的,只是一霎那。我想见女人,见了女人却羞得红了脸,低下了头。“藏牦牛”“洋芋蛋”一声没吭,扭身就出去了。

我们走向那座红砖“高楼”的百货商店,途经粮站的敞院。是星期天,粮站没有人来买粮。栅栏门里,小土屋的门房,烟囱伸出墙外。风还刮着,燃烟出了烟囱口就打着旋儿地散开了。炉火上谁烫着酒,风里有了袅袅的酒香。我们进了商店,班长没兴趣进去,站在店檐下。店内敞阔,店中砖砌的火炉,一个女人用小箥箕给炉膛加着煤,见我们进来,裹紧了墨绿色的头巾。砖砌的柜台里,站着还是女人,一样地紧裹着头巾,酱紫色的,只露着一双黑眸。

“大白菜”说:买块姨子(香皂)。紫巾女好像没听懂,以为是调戏她,转身走了。

我忙翻译:买块香皂。她听到了,又转身回来。“囫囵语”,就是那个苏颂清---我为他取的名,买了水果糖、花生、瓜子。“藏牦牛”“洋芋蛋”买了洋碱(肥皂)、洗衣粉、笔记本。“川娃子”什么也没买,我也什么都没买。买了眼福。

班长在店外,叼着香烟,风太大,几次都没点着火。我们几个偷偷地笑。我又想到,进店时没见班长吸烟,现在咋就吸上了。突然想起了我们购物时,“囫囵语”出去了一次。一定是那小子聪明,给班长买的。我给“大白菜”使眼色。“囫囵语”读懂了我的眼神,双手端着挎包过来,让我掏他挎包里的花生、瓜子、水果糖,也让每个人都从挎包掏着。我们在风下吸吮着水果糖,班长进了商店,用火钳夹了炉火点燃了叼在嘴角的香烟。

那次去宗别立后,过了年我们就下了老兵班。“川娃子”“藏牦牛”下了战斗班。“洋芋蛋”参加司号员集训去了。“囫囵语”给连首长当了通信员。“驴火烧”去了炊事班,起初没有烧火,提米袋子、铲煤、干些杂活,后来班长见他干活踏实,就让他烧火去了。我和“大白菜”去菜地种菜。是我给“大白菜”取错了名,应该叫“武二哥”就也可以去战斗班了。是我给自己也取错了名,咋就叫“红苕粉”呢?不过,菜地,离宗别立更近了,此后只向班长打声招呼就去了。每次我与“大白菜”同行,我俩不再绕着铁路桥下的弹迹路进去,翻过狼脊岗,从一个斜坡下去,就到了粮站的院内。

三十年后,我、“大白菜”“藏牦牛”“囫囵语”相约班长回了宗别立。还是绕着弹迹路进去的。宗别立墙倒屋塌一片狼籍,青砖墙柱,撑着横梁。横梁上“人民邮电”几个绿色水泥雕字依然清晰。粮站空阔大院依然空阔,拖挂台板车停在院内,油渗在沙土里,一坨一坨新鲜的污迹,显示着人气还在。红砖商店,红砖砌封了门窗——同质不同色的大补丁,异常的醒目。我们在街上走走停停,指指点点,说说笑笑,兴奋异常。

再后几年,我和几个战友又去了宗别立。本就空空的街道彻底的空了,仅剩下一栋俱乐部的高楼(是我们离开以后才建的,还是当时就有,我已记不清了)独立街中。连废墟都被清理一空。就是这样的空街,我们却不舍离去。

我就想,是什么让我们牵挂着?是锤子、该道,铲铲、鸡儿、姨子、乖乖,风也吹不散的声音吗?可发出这些声音的人,就在其中,就在我的身旁,就是不在我身旁,随时想听他们的声音,打个找电话,视频一下,不仅听了声音,连模样、举止、神态一览无余。况且,我们近几年你来我往,三两年还见一面。

我们不仅一起走过宗别立的街道,我们还一起走进过荒废的营房,走进过山沟沟里一片废墟的营院,还走进过荒滩,走进过那些年曾经走过的每一个沟沟岔岔,我们在寻找着曾经刮歪我们的那一场风,寻找着曾经被我们一钢钎两镐头改变了体量的那座山,寻找着曾经对着树根撒了一脬尿,提供过微不足道养分的那棵白杨、红柳、沙枣树,寻找着曾经一锨下去,改变了命运的芨芨草,骆驼刺,改变了流水去向的一渠水。

我们没有要求它们的回报,面对它们该忏悔的也忏悔了,那么,我们还一次次回到山里,一次次回到宗别立为了什么?我一次次地问自己,一次次地思考,终于明白了,是我们把一串串脚印丢在了一条道上,把一声吼叫丢在了风里,把一个影子印在了一堵墙上,把一个眼神丢在了一列队伍里,把一掌手纹印在一杆枪上,更重要的是把灵魂的一部分丢在了这里,又把山的气魄,风的魂魄带走了一部分。丢下的没想着带回去,也不必带回去,带走的也不必还回来,但我们得时常回来,让曾经与现在见个面,彼此地亲近还可生成更大的精神力量和灵魂向往的。

宗别立是我们战友们的第二故乡。我固执地认为,第二故乡比之故乡的意义,一定程度更大些。故乡养育了我们生命的,而第二故乡壮大了我们的生命。所以我们常常回到贺兰山来,回到宗别立来。尽管想要看到的宗别立也不复存在,荒滩已不怎么的荒凉了。新修了路,种了树,牧民不在放牧,新建了村庄,军营也闲置荒废了。可我们再来,被漠滩的阳光照一时,被山风刮一阵,实在是别样的享受,别样的满足!

编发:拂晓哨位

来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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