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朝顶进香的时节,天气又暴热起来。
夏初的北平,到处好玩,到处热闹,到处有声有色,这座古老的城市彰显出它的活力和可爱。
这样的时节,人们盼着有些新闻来解闷,天是这么长而晴爽啊,足以让大家读完报而可以亲身去看到的新闻。
这样的新闻来了!阮明要被枪毙了,他的相片,他的故事登满了报纸。
阮明并没有像人们预期一样做出一些豪气的壮举,赶来看刑场的人们不免有些失望,可是眼看着他吃了枪弹,到底可以算不虚此行。
在这么热闹的时节,祥子独自一人朝城门外走去,他偷偷地坐在湖边的树下,良久,手偷偷摸摸腰间的钞票。
祥子把阮明出卖了,卖了六十块钱。
阮明做了官之后,享受着以前他看作应该打倒的事。钱把拉进欲望无尽的深渊,他抵抗不了,他把一切归罪于社会的引诱力。
一来二去,他钱不够用了。他想利用思想换成钱,把思想变成金钱,正如同在读书的时候想拿对教员的交往白白地得到及格的分数。
懒人的思想不能和人格并立,一切可以换做金钱的早晚必被卖出去。
阮明不能只拿钱不做事,他参加了组织洋车夫的工作。祥子呢,已是做摇旗呐喊的老行家;因此,阮明认识了祥子。
阮明为钱,出卖思想;祥子为钱,接受思想。阮明知道,必要的时候可以牺牲祥子。祥子并没有打算这样做,可是到了时候他就这样做了,祥子出卖了阮明。
为金钱而工作的,怕遇到更多的金钱,忠诚不立在金钱上。阮明要的是群众力量,祥子要的是像阮明那样的享受。
阮明的血洒在了津贴上,祥子把钞票塞进了腰间。
暮色四合,祥子才站起来,顺着城根往西走。骗钱,他已做惯;出卖人命,这是头一遭。晚上能有人陪伴他,使他麻醉,使他不怕,妓院是这样理想的地方。
入秋,祥子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去拉车了,他的信用丧失,无法再租到车去拉。
他开始乞讨,他为自己努力,也为自己完成了死亡。他等着吸那最后的一口气,他是个还有口气的死鬼,个人主义是他的灵魂。这个灵魂将随着他的身体一齐烂化在泥土中。
体面的,要强的,好梦想的,利己的,个人的,健壮的,伟大的,祥子,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;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埋起他自己来,埋起这堕落的,自私的,不幸的,社会病胎里的产儿,个人主义的末路鬼!